妮西

坚硬而安宁,冰冷又现实。

Wink的大学时代(16)


16. 我还是在中加等你。


邬童在重症监护室门口坐了两天了,他只在尹柯两天前被人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时候见过他一面,但和他曾经无数次吻他的时候不一样的是,尹柯紧闭着双眼的样子仿佛永远也不会再醒过来。

 

好像有很多人来了。

 

顾珉、陈然、白琚……

 

好像有人揪着他的衣领在怒吼,又好像有人把拳头落在了他的脸上,但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感受不到。

 

直到尹妈妈来了,这位在一个月以前才把自己悉心教养的儿子交到他手里的母亲不仅没有歇斯底里地哭闹,她甚至都没有在邬童面前掉下一滴眼泪。

 

她只说了一句话——

 

“离我的儿子远一点。”

 

直到深夜的时候在楼梯的拐角处听见这位母亲绝望而压抑的哭声,邬童才深刻地体会到了来自她灵魂深处的痛苦,以及,自己即将永远失去尹柯的绝望。

 

晚上七点是规定的探病时间,邬童在六点五十的时候见到了尹柯的父母。

 

他站起来的时候有一瞬间的晕眩,虽然踉跄了两步,但却没有人伸手去扶他。

 

“阿姨,我能不能……”

 

虽然知道得到允许进去探望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但他每次见到他们的时候都还是要问一遍,就好像他多问几遍尹柯就能快一点脱离危险一样。

 

不出所料的,尹妈妈连一个冷漠的眼神都没有给他,就好像他根本不存在一样。

 

尹爸爸的脚步倒是有一瞬间的停顿,但他也只是停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回去吧。”

 

邬童是不可能回去的,他只退回到长椅上坐下,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继续盯着重症监护室的门,不管怎么样,只要他在这里,尹柯有任何情况他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他都必须要第一时间知道。

 

顾珉和陈然照例在七点钟的时候来了医院,顾珉本来以为今天叫邬童去吃饭还会和昨天一样费劲,可没想到这次却出乎意料地轻松。

 

原因很简单,邬童不会允许自己倒下。

 

他还要守着尹柯醒过来,还要向尹柯的父母道歉,还要给尹柯报仇,他还有很多很多事要做。

 

“走了陈然。”

 

顾珉拽着陈然的胳膊去追前面的邬童,陈然恍惚地应了一声,目光却像被钉在了重症监护室门口一样,一直到了走廊尽头的拐角处才沉默着收回目光。

 

“尹阿姨还是不让你进去吗?”

 

顾珉点了一个羊肉锅子,红烧的,冬天吃正好。

 

邬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顾着低头吃饭,一口又一口,仿佛根本不在乎自己吃的是什么。

 

另外一边的陈然也不说话,顾珉觉得自己实在是没办法调动他们俩之间的气氛,毕竟邬童脸上的乌青还是陈然两天前揍的。

 

“我听大白菊说他们医学院已经为尹柯成立了专家组,那个方教授你知道吧,就是咱们学校神经外科的大牛,他都亲自出马了,所以童哥你也别太担心了,尹柯他福大命大,肯定不会有事的。”

 

邬童还是没有说话,热腾腾的羊肉锅子不断地冒着热气,顾珉在氤氲之中看他只觉得他整个人都快消失在雾气中了。

 

倒是陈然放下筷子接了一句话,“颅内出血的病人就算救过来也会有后遗症的风险,轻则意识障碍,重则全身瘫痪。”

 

顾珉听得嘴角直抽抽,“我说陈然你就不会说话就别说话!”

 

“哐当”一声,邬童也放下了筷子,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陈然,声音嘶哑得仿佛得了一场重感冒,“你什么意思?”

 

陈然冷冷回答,“陈述事实。”

 

“他不会有事的。”

 

邬童突然站起来用力揪住他的衣领,额头上青筋乍起,眼睛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我警告你,不许再说那样的话,他一定,一定不会有事。”

 

“你到现在都还在自欺欺人。”

 

陈然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惨淡的笑意,“邬童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要尹柯死了你才肯承认是你把他害成这样的!”

 

“你闭嘴!”

 

“童哥!”

 

顾珉一把抱住了目眦欲裂歇斯底里的邬童,然后拼命地冲陈然使眼色,“这个节骨眼儿上你就别添乱了行不行,我叫你大爷行了吧!”

 

“你看看他那个样子,永远不知道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陈然咬着牙抹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淌满了整张脸的眼泪,直视邬童的目光倔强而残忍。

 

“你知道那天晚上尹柯跟我说了什么吗?他说,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的话是没办法自欺欺人的,他从来不说谎,所以哪怕他明明发现自己都变得不像自己了也还是不会放手。”

 

邬童突然冷静了下来,他几乎是跌坐回椅子上,眼泪不知不觉地就淌满了整张脸。

 

“邬童,你配不上他。”

 

邬童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老爷子”。

 

 

 

 

邬成柏是和尹柯的父母前后脚到的H市,但直到今天晚上他才见到了自己的儿子,而他见到邬童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他这近二十年来都从来没有做过的事。

 

“爸——”

 

“啪!”

 

这是邬童第一次被他爸打,而且几乎是在被打完之后的一瞬间他就感觉到自己的左脸肿了起来,火辣辣的,就连耳朵仿佛都有一瞬间的失聪,可见邬成柏的这一巴掌打得有多重。

 

“跪下!”

 

邬童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只在跪下来的时候用力瞪着地板不让眼泪掉出来。

 

“知道错在哪里了吗?”

 

邬童咬着牙不肯开口。

 

邬成柏用力按着椅子的扶手,脸色是罕见的严肃和凝重,“第一,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你以为你能查出团学联和富城集团的那些小把柄别人就不敢动你了吗?你以为你老子叫邬成柏全世界的人就都要管你叫爷爷吗!你算哪根葱啊邬童,我多的不说,就你现在离开了老子的庇护能干得成一件事吗?”

 

邬童微不可见地抬了抬头,却最终还是一句话也没说。

 

“第二,太不把别人当一回事。那个尹雨彤你认真地查过她的背景吗?黑的白的道上混的,你把她的祖宗十八代都扒干净了吗你就敢仗着一点小聪明自以为是地去威胁她!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她的老子比你的老子更厉害呢!万一她背地里耍阴招呢!你是有几条命敢拿去赌?我是你爹没关系,就算为你豁出去这条命也是该!可尹柯呢!其他人呢!你凭什么让他们为你错误的判断和盲目的自信买单!”

 

“啪嗒”一声,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落了地。

 

“第三,愚蠢至极!堵你们的不过才八个人,而且最近的一家餐厅离你们最多五分钟的距离,你们就算什么都不做只拼了命的跑也能跑出一条活路,可你偏不,我不用问都知道要打架的人肯定是你,是,你是出风头了,你是打痛快了,可是邬童你在打架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万一出了事谁来负责!你他妈的有没有想过要是你现在跟尹柯一样躺在重症监护室里老子要怎么向你妈妈交代!”

 

提起亡妻,多年不曾流泪的中年男人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你可能不知道,你妈妈年轻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跳伞,每年都跳,就连求婚我都是在她跳伞的时候求的。”

 

邬成柏抹了一把脸,虽然不见眼泪,但声音却哽咽了,“可自从你出生之后她就再也没跳过了,不为别的,她就是怕她万一出事我们爷俩儿没人管。所以邬童啊,你真的爱尹柯吗?你真的懂什么是爱吗?你妈妈曾经说过,爱是克制和畏惧,是对生命的敬畏,如果被堵在巷子里的是我和你妈妈,我他妈的就算是立刻下跪求饶也不会让她有一丝一毫受到伤害的可能。”

 

“可老天爷没给我这个机会。”

 

“你知道我后来为什么对你和尹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那是因为你妈妈在临终的时候对我说过一句话,她说一定要无条件地保护和支持你爱一个人的权利。”

 

“可是邬童,你现在扪心自问一下,你真的爱尹柯吗?”

 

“你不要急着回答我,”邬成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对你的答案没什么兴趣,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才能让尹柯醒过来。”

 

邬童终于抬头,虽然大半张脸都又红又肿,可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能把尹柯送到北京去吗?或者美国也行,你不是有美国的医生朋友吗?他们一定可以救尹柯的对不对?”

 

“你先起来。”

 

邬成柏托着他的胳膊把他从地上拽起来扔到沙发上,然后亲手给他倒了一杯热茶,“你先别急,尹柯现在的状况太不稳定不适合转院,我已经请了北京的专家过来,不管怎么样还有我呢,别怕,啊。”

 

……

 

像是心脏最脆弱的角落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又像是灌满了水的气球终于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爆破,邬童突然弯下腰抱住膝盖放声大哭。

 

“我错了,爸我知道错了……你救救尹柯吧,我求你了,他如果死了我就什么也没有了……”

 

“邬童!你给我振作一点!”

 

被迫抬起头的人仿佛从父亲的眼里得到了力量,邬童死死盯着自己的父亲,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开口,“我绝对不会放过尹雨彤。”

 

邬成柏略显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了一抹邬童从未见过的狠厉,“你放心,尹柯如果有什么事,她一定要给他陪葬。”

 

没说出口的那句话却是,就算尹柯化险为夷,她也必须要付出代价。

 

 

 

 

邬童和邬成柏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虽然邬童的脸用冰敷过了,可看上去还是有些吓人,就连尹妈妈在看到他脸上的伤的时候都明显地愣了一下。

 

邬成柏亲自向尹柯的父母道歉,年近半百的人了,还得为了儿子的错误向别人弯腰鞠躬,这也是叱咤商场几十年的邬成柏从来不曾有过的体验,而邬童除了在他旁边把腰弯得更低以外,什么也不能做。

 

尹爸爸一边扶邬成柏一边劝,“你别这样,邬童也赶紧起来吧,老邬啊老邬,咱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你这又是何必呢。”

 

说起来邬童和尹柯是初中认识的,可尹爸爸和邬成柏却认识得更早,而且在邬童妈妈去世之后尹妈妈也没少帮着照顾邬童,可邬童不仅拐走了人家的儿子,现在还害得尹柯躺在重症监护室里生死未卜,邬成柏怎么想都觉得对不起他们,所以哪怕尹妈妈对他没什么好脸色他也无话可说。

 

“是我们家对不住你们,这个道歉是必须的,你们也别有什么心理负担,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尹柯的身体。”

 

邬成柏又把之前在酒店跟邬童说的话重复了一遍,听到北京的专家已经在路上了,尹妈妈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那位赵教授也来了吗?”

 

“来了来了,”邬成柏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他们现在应该已经落地了,最多一个小时就能到医院。”

 

尹妈妈红着眼睛说了声谢谢,虽然声音很小,但已经足以表达她对邬成柏的感谢。

 

“那……”邬成柏看了一眼自己魂不守舍的儿子,正想为他争取一次探病的机会却突然听见重症监护室里响起了急促的警报声。

 

只见一名护士急匆匆地出来,迎头赶上正在戴口罩的值班医生之后又跟着他冲进了重症监护室。

 

邬童还没从“深度昏迷”和“呼吸衰竭”这两个词语中回过神来就听见护士在门口喊,“尹柯的家属赶紧进来!”

 

邬童只感觉到大脑中一片空白,双腿一软,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到了重症监护室门口,可医生已经从里面把门关上了。

 

“尹柯!”

 

监护室已经变成了临时的抢救室,窗帘没来得及拉上可邬童却看不见尹柯,只能看见病床前崩溃痛哭濒临晕厥的尹妈妈。

 

“开门啊医生!我求你了让我看看他吧!”

 

“尹柯!”

 

眼前仿佛闪过了一道白光,刺眼的光晕下是棒球场上两个并肩而立的少年,梨涡少年浅浅而笑,眼里仿佛有永远也不会坠落的星辰。

 

“邬童……”

 

毫无意识的喃喃低语突然响起,尹妈妈只愣了一瞬就冲到门外一把把跪在地上的人拽到了病床前。

 

“小柯,小柯邬童在这里,爸爸妈妈也在这里,你一定要坚持住啊!邬童,邬童你快跟他说说话,他刚才在喊你的名字!你快啊!”

 

蹲在本垒板后面的捕手抬起了他的左手,邬童却看见了他右手上细微的动作,那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暗号。

 

“尹柯,尹柯我在这里,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求你了尹柯……”

 

“心率低于60,血压低于60……”

 

心电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伴随着护士没有感情的报数声就像最尖锐的刀子扎进了尹妈妈的心脏,强撑了两天两夜的母亲终于崩溃,她歇斯底里地朝邬童扑打而去,“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啊!”

 

“尹柯!尹柯你别走,”邬童就像感觉不到背上的疼痛一样,只死死地抓着尹柯冰冷的右手,“我爱你尹柯,我爱你啊,我求你了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中加……”

 

尹柯的嘴唇突然动了。

 

“你说什么?尹柯你说什么?我在这里,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中加……”

 

尹柯混沌的大脑中好像出现了一个穿着暗红色制服的青葱少年。

 

“邬童……中加……”

 

邬童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了,这一晚他几乎流光了十九年来所有的眼泪,可在恍然大悟的一瞬间巨大悲伤和愧疚还是伴随着眼泪再次奔涌而出。

 

“好,我们一起考中加高中部,一起拿棒球联赛冠军,尹柯,我还是在中加等你,这次你不要失约了好不好?”

 

——

 

“好。”

 

尹妈妈再也忍不住痛苦失声。

 

她怎么也没想到,她曾经的一意孤行居然成为了尹柯一生中最大的痛。



TBC.


虽然不是be,但写完这一章还挺难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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